本文跟《道德经》差不多长,约5千字,全部阅读完约需20分钟,融会贯通需要…… 就甭想了,我写的,我还没想明白呢。
墙角数枝梅,凌寒独自开。
遥知不是雪,为有暗香来。
先念四句定场诗。越来越像一个说评书的了。
年轻时候,唐朝诗人里我最喜欢小李杜。读李商隐觉得意境颇深:
春蚕到死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。
30岁之后学深一层,才知道这句来自南朝乐府的:
春蚕不应老,昼夜常怀丝。
何惜微躯尽,缠绵自有时。
前朝原作的意境更高,可谓世间糜靡情柔,莫过于此。
爱改编的不止唐朝的李商隐,到了宋,王安石又来一次,原来南朝乐府里早有了:
中庭一树海,寒多叶未开。
秪言花是雪,不悟有香来。
就像周紫芝所说:自古诗人文士,大抵皆祖述前人作语。但,作为以儒家“法先王”思想为本的王安石,在诗词上效法古人,在政治经济上为什么这么逆反冒进呢。
我从小喜欢文史,20岁出头那会儿花300人民币买了一套二手的《二十四史》。一直到今天,这套知识的宝库已经跟了我二十多年了,一遍我都没看过。
不是一眼没看过,其中最厚的《宋史》我就看过好多眼呢。之前随手翻到《宋史·奸臣传》一卷,体会到一句话:北宋无良将,南宋缺义相。
在奸相里,在南宋有蔡京、高俅,而在北宋里有王安石。
王安石?中学课本里他不是一位励精图治变法的名相吗?
事情是这样的:差不多一千年前,宋神宗任用王安石变法,一系列新政的核心就是这8个大字:民不加赋而国用饶。
说白了就是:不用给老百姓加税,国家财政也能越来越富。
这可能吗?王安石说用了以下他的这些新法,就可能。比如:
- 青苗法: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,政府把钱或谷物借给农民,然后秋收以后还up to 20%的利息
- 市易法:在产品滞销时候,政府买进,比如羽绒服市价$200,政府在夏天从厂商手里把积压产品以$100的价格买进,然后在冬天时候以$150的价格卖给百姓,以图三方受益
- 等等……
各项新政在开始的一两年看上去还好,但时间久了各类负面影响排山倒海般涌来,比如各地乡官强制执行本属自愿的青苗借款,利息永远是最高的20%,而市易法从根本上破坏了商品经济的合理性。
变法之后,朝中分成了新党(王安石变法)派,和旧党两派,旧党以砸缸的那位居首。宋神宗一死、宋哲宗一即位,司马光马上废除了变法。
插一句:砸缸的故事是后人杜撰的,因为按照文物标型学,北宋没有能力生产出那么大个儿的缸来。
宋哲宗虽仰慕其父的敢作敢为,却更是急功近利、适得其反,最终使得新党与旧党之间的党争不但没有获得解决,反而在其当政期间激化,埋下了社会大动荡的远因。所以《宋史》是在说:
北宋灭亡,都是王安石惹的祸。
在普世哲学里,如果想证明一个方向是正确的,那么只要证明其他方向是错误的,就行了。
所以我们可以得到:政府想要日子过得去,只能收税;加拿大政府想要疫情之后的日子能过得去,想要把大撒钱的窟窿给补上,就只能加税。
但加税是个技术活儿。政府一明加税率、砍福利,本地人就上渥太华示威去了,执政党的票仓也就虚了。
那怎么加?政府的措施是听上去枯燥无味的:
- 查税力度加强
- 查税角度更新
- 灰色区域收紧
以下解释这三个做法,我尽量生动一些。
第一类措施,力度增强这一块,我觉得会体现在两方面:一是CRA会加大 net worth audit 力度;二是这些年出的“避税新花样儿”,就不那么好使了。
先说Net worth方面,这个在中文可以叫“净资产评估”,也就是,CRA说:我不看你税表上你报了多少收入、费用有多高,我只看你的家庭生活水平。你住在一个house平均价格2M的豪宅区,你家有两辆好车,你邻里的平均收入水平是17万/家,你家孩子上私校…… 那你每年报两三万的收入,你觉得能支撑你一家的开销吗?你觉得我会信吗?然后CRA直接给你的过去几年,粗鲁地按每年15万的收入开出罚单,不但要补税、补利息,还要按税金的50%罚款,然后罚款上还有利息。
还有一种接近净评估的做法是这样的,CRA说:你开一家spa店,多年来,你每年报差不多10万的营业额、7万的费用,这样算下来每年是3万左右的净收入,这不正常,因为按照Stat Canada (加拿大国家统计局)的统计,在你这个城市或区域里,所有spa店的销售额,都是房租的5-8倍;你的房租一年是6万块钱,就算我对你够nice,给你按最低标准算,只乘以5,你一年的revenue也是30万。好了,每年7万的费用我相信你,那你每年的盈利是30万-7万=23万,你补税吧,这是过去这几年的补税金额、利息、罚款……
CRA增大查税力度的另一有效做法是“堵漏儿”的动作加大。这个要倒回几十年来说,一直以来,总有聪明的纳税人,想出新花样儿来偷税,这些新招儿刚出现的时候还算好使,然后过两三年就被CRA堵住了。千禧年是搞慈善,比如你注册了一家慈善机构,带RR正规税号的,然后我捐给你1千块钱的财物,但你给我开了一张1万块钱的收据(反正你也没本钱,白得1千块,开收据就是一张纸),而我拿着1万的收据,可以去抵掉好几千块钱的税金。
再过了几年就开始筹资采油去了。比如你们哥几个成立了一家公司要到Alberta挖石油去,我入股了两万块钱,但你们给我的股东协议上,是价值20万的股权,结果挖了几年,什么都没挖着,公司黄了,在我身上就产生了一个10万的ABIL (Allowable Business Investment Loss),我拿着这10万的ABIL,在收入高的那几年,能抵掉10万的收入呢。后来这种做法升级了,跨省不过瘾了,挖矿都到阿尔巴尼亚去了。
再后来就有比特币了。我买卖比特币,如果我今年赚钱了,CRA会不会从我的gain里收税?会。那,如果我今年赔钱了呢?是不是应该算loss?只能算。那,怎么证明我赔钱了?这笔交易,我的钱出去了,CRA怎么知道我是把比特币真正售出了,还是转给我小姨子了?比特币去中心化,技术上不好查。
所有这些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和CRA的较量中,受害者是谁?是那些真正的投资者。不少人在前几年投资了餐饮教育等行业,今年疫情,直接关门,股价归零,切实产生了ABIL,但一报上去就会被查,这个苦只能投资者自己往下咽。
再说第二类加税措施:查税角度更新,说白了就是CRA会从一个奇异的角度蹦出来收税要钱。举个实例,此处已征得事主本人同意贴她的故事:有一位在BC的室内设计师,小有名气,她一直是以自雇的身份做,做了10年,revenue从一开始的每年10万,做到了每年80万。但收入全落在手里,个人税税率太高,于是两年前她成立了一家corporation,以公司名义来经营,这样确实做到了defer税款,每年家庭开销需要多少,就从公司拿多少,而且用公司报一些费用也更方便。这不挺好嘛,结果,今年CRA找上门来,说你个人需要补交10几万的收入税,她懵了。
别说她,这封信在我眼前的时候,我都懵了,读了三遍才明白过味儿来。CRA收税的理由是:这家小公司刚刚成立,营业额就到了80万的水平,实际上还是因为先前个人的名气,换句话说,就是在公司成立之际,业主把 sole proprietorship business 打包卖给了公司(视同在FMV出售),其中包括”有形资产“ 比如办公家具、设备、车辆等,也包括”无形资产“ 比如个人经验、客户资源、好名声等goodwill。有形资产的价值容易算,但无形资产(名气、好口碑)值多少钱呢?好算。此时市场上一个人出多少钱买你的生意,你愿意卖?这个”公允价“就是你生意的价值,再减去有形资产,剩下的就是无形资产的价值。软件设备若只值10万块,却有人肯出70万买这个生意,所以你的经验和名气值60万。你把价值60万的个人名气卖给了公司,gain不交税吗?
在安省做得不错的地产经纪、想在立法以后成立PREC的,看到这儿是不是看着有点眼熟?地产经纪也是一样,你成立了PREC,第一年就挣了好几十万,其实也是因为之前你个人的名气所在。
我把这封信拿给我们做tax planning的会计师去看,他笑说:这不稀奇,其实早早给客户做个 S.85 rollover 就解决问题了,但现在CRA已经找上门来了,再往回做,就不好说了。
第三类加税措施是对灰色区域的收紧。
我还得举例。我们有个企业客户,非华裔,家族生意,老爸是唯一股东和老板,几个儿子都在企业上班。去年俩儿子都结婚,老爸从企业账上拿出了100万给俩儿子买房办喜事。这一百万要是算成这一年里企业给老头的分红,那个人税率可就太高了,事实上老头也交不起。这个时候需要用到稍显灰色性质的:
Capital gains stripping, or surplus stripping, is a method to extract corporate surplus at capital gains rates, or in other words, to convert dividends into capital gains.
说白了就是老头拿到这1百万明明是分红收入(理应按100万收入纳税),但我们可以通过tax planning的做法,让他按capital gain(只有50万计入收入)来纳税。
在过去几十年里,这种做法在大多数时间都能过。如果因为政策收紧,这条路给堵上了,受损最大的应该是犹太人群体。新上任的这位女财长,我还看不清她是代表哪方利益的,所以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在这方面下手。
此处插播介绍一下加拿大刚刚上任的这位新财政部长Chrystia Freeland女士。在上个月,据Bloomberg独立调查报告,不肯盲目发疫情福利的财长Bill Morneau和顾头不顾腚的Trudeau闹僵了,只好辞职,接任者就是这位愣头青Freeland女士。她新官上任先猛发一通钱 (CERB延伸到CRB),然后召集各大金融业的高层们开会,有五大银行、保险公司、CRA、还有四大。没有叫我,此处干咳两声。所以我也没法探得什么口风,只能后来去找银行和保险公司的中层去打听打听。
但无论如何,政府对tax planning的收紧是一定的了,而对retroactive tax planning (事后诸葛亮的避税计划) ,会更严格。举实例来说,我们有位做工程设计的小企业客户,股东只有老板张先生一个人。张先生多年前白手起家,发展得不错,到今年初被国内一家企业看上了,愿意以200万加元的价格,收购张先生的所有股份,然后这位张先生就变成了员工,再拿多少工资奖金,就是新老板的事儿了。但公司被并购这一行为,等于张先生个人今年卖出了200万加元市值的股份,所以到明年年初得交capital gain tax 差不多50万。张先生问我们能不能做做tax planning,我们的会计师提出了5个方案,从最保守到最激进。
最保守的方案,我们的工作量最小,对张先生的收费也最少,可以让张先生交40来万的税;最激进有风险的那个方案,技术上我完全没能力搞明白,太复杂了,还要去美国成立holdco,我们的收费也高,但最后张先生只用交7万的税。
最后,张先生选了折中的第三方案,交25万的税。
好了,这是2020年的做法,明年3月的新budget出来以后,是不是第三方案要算高风险了,不得而知。估计到了再往后几年,我们再提出类似tax planning几个方案的时候,我会主动往保守方向推一推,因为政策的大方向是收紧的。
收紧不是预测,是我们已经切身感受到了:在联邦,非税居民的认定越来越难做;在安省,NRST海外买家税越来越难退。总而言之,前面有苦日子。
三类收紧,都说完了。这种对高净值人群的收紧,对咱们只拿T4的普通老百姓,不但没有影响,反而是好事。因为疫情,物价已经涨了不少了,同样的工资水平已经缩水了,所以如果再在老百姓工资的税率上苛政,那老百姓的日子真没法过了,直接结果是导致社会动荡,这是三级政府不想看到的。
谁是高净值人群?基本上是自己有生意的、有投资的。给这类人画一条线,线的两个极端,一头是最“虚无激进”的金融投机,一头是最“实体保守”的买房出租,中间才是商业、服务业、医疗教育、物流仓储、工业农业、餐饮大麻。
最虚无激进的这头,以投机股市、期货为代表。这句”投机“说得有些难听,但是大实话。只要不是职业操盘手,每天都盯着股市好几次的,都属于投机,这样的客户我们也有,靠本事挣钱,绝无贬义。股市有牛有熊,牛市的那些年挣到钱了,收入能按capital gain算来交税 ,就已经阿弥陀佛了。
而对股市的“投资”,是买入N家公司的股票,长线持有,比如巴菲特就买大盘股。如果你十年前买入1千块钱的可口可乐股票,到今天算上split、dividend,价值接近3千块钱。你想想,十年前你花100万买的房子,到今天不一定能卖300万吧。所以这个最虚无缥缈的金融市场里,只要踏实下心来做长线,回报也能很不错的。
最保守这边的买房出租,也有门道。投资residential要考虑当前和未来的利率 + 当前和未来的房价(还是和利率相关)。那怎么预测未来利率呢?此处不用听谁忽悠,我分享给大家一个方法:你去找个靠谱的保险经纪买一份寿险,请这位保险经纪提供一下你这份保单未来30年的的cash value,就能拿到保险公司对未来利率最精准的预测。这类预测银行内部都有,但不会给你看;保险公司雇的最多的就是经济学家和精算师,算得更准,而保险公司是有责任向投保人披露这个数据的。
戛然而止。
由于时间仓促,加之水平所限,表达错误不当之处在所难免,诚望各位朋友和同行们斧正。如果您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信息和您的会计师提供的有出入,请以您的会计师为准。